但《廊桥夜话》并非一本故乡主题的小说,因为一直到故事结尾,作品对故乡概念进行呈现的意愿,才浮雕一样被近距离地送到读者的眼帘中,太近了,近到令人感到窒息,会让那些对故乡欲言又止的人再次陷进久久的沉默。
《廊桥夜话》也不是一本讲述女性命运的书。在极为偏僻的“五进士村”,阿贵妈、阿贵妈的婆婆、婆婆的婆婆、越南儿媳……数代女性都是被“骗”或“瞒”来的,她们都逃跑或试图逃跑过,但那个通往外界的廊桥,却并不能成为她们奔向自由的通道……在阿意身上,承载了几代女性内心的渴望——逃,逃得越远越好。
衣锦还乡的阿意,的确活成了现代女性最想活成的样子,有世俗意义上的功成名就,最关键的是,内心的自由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扩展。就在我们都为已经成为一名“国际自由人”的阿意感到愉悦与放松的时候,她却在梦境中发现,自己一直属于“五进士村”,这个村子的好与坏、阳光与阴雨,一直都藏在她的骨子深处,时暖时冷。
这些发现,让我想把《廊桥夜话》当成一部女性主义小说来读的念头不停地动摇。因为在小说人物的身上,几乎看不到过去几代女性的自我成长痕迹,她们的爱与恨、痛与怕,都是模糊的,逃跑与无奈回归,反抗的力量也可以忽略不计,她们被环境囚禁、同化、失去自我,在她们身上我没有看到女性主义的光芒,只能看到古老的廊桥投下的阴影,画出一个边界,死死地将她们框在原地。
如果把《廊桥夜话》拍成电影,那么开头一定是那场惊动全村的盛宴。多达19桌的宴席,为荣归故里的阿意而摆,为阿意的老公加斯顿——那位法国某大学的校长而摆,更是为村中年过百岁的长老、村干部、村民、村庄里的孩子们而摆。这场貌似皆大欢喜的宴席,也是不得不摆的宴席,村庄的历史,东西方观念的碰撞,骄傲与伤感,狂欢与悲伤……都被集中于这场盛宴当中。
当阿意的女儿被斩断头的雄鸡吓得魂不守舍的时候,当加斯顿因为吃了驴肉而呕吐不止的时候,我看到了这场宴席的某种本质,也因而发现了《廊桥夜话》的荒诞现实主义气质——当诀别的一切,又以某种看似欢喜的形式重逢,注定会充斥一种撕裂感。在笑声的背后,藏着被压抑太久而无比遥远的哭声,宴席是对未来许下一个辉煌的愿望,也是对过去哭声的一种祭奠——宴席上,饮下的是酒,吞到腹中的是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