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美是缝纫机和雨伞在解剖台上偶然相遇”
拍摄《黄金时代》前后的布努埃尔,正处在他的“金色年华”。《一条安达鲁的狗》取得巨大成功,不到30岁的布努埃尔被巴黎活跃的超现实主义团体接纳,他决心“不惜一切地走超现实主义的道路”。不愿接拍商业片,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母亲借钱,就在布努埃尔几乎决定放弃以电影为职业时,他意外得到一位法国贵族的资助,对方很喜欢《一条安达鲁的狗》。
当时布努埃尔已经有一部影片的构思,设想了20多个片段,比如,满载工人的大篷车穿过贵族之家金碧辉煌的厅堂,父亲用猎枪打死玩闹的儿子,神父被从窗口扔出来……他给这部构想中的影片取名《黄金时代》。作家布勒东曾用一个意象描绘超现实主义的美学信念:“美是缝纫机和雨伞在解剖台上偶然相遇。” 《黄金时代》呈现的正是这样的美学意趣,布努埃尔制造的仿佛是一系列无理性画面的拼贴,他在一幕接着一幕的画面里抛弃了戏剧的逻辑,却创造了画面自身的节奏和韵律。
当然,《黄金时代》里存在着一条粗疏的情节线,就是一对情侣渴望在一起,但他们不停地被打断、被分开。这是一部简单且直观的电影,布努埃尔始终在呈现一种疯狂的爱情,身体对身体的吸引,个体无法抗拒的冲动,在伦理秩序中,欲望不断受挫,一个男人走向一个女人的同时那个女人也走向他,但他们就是不能结合。导演让汹涌的欲望直接地出现在画面上,意象宛如利刃割开银幕。
这部电影很快便获得巨大的商业成功,也飞快成为一桩惊天丑闻。保守派如临大敌,他们害怕的不仅是诚实的情欲,更有男女欢爱的天性敲响欧洲传统价值的丧钟。很多年后,《黄金时代》里围绕着受挫的欲望产生的情境与意象,在 《泯灭天使》《中产阶级的审慎魅力》《朦胧的欲望》这些影片里再现。而在1930年,布努埃尔让《黄金时代》成为一则来自超现实主义阵营的尖锐檄文:“我们的道德另有标准,我们赞扬激情、迷惑和深渊的诱惑。”他的影像毫无顾忌地嘲讽欧洲“人上人”的冷漠和麻木,认为当时法国的整套社会结构充斥着龌龊的伎俩,他厌恶那个野蛮的、不平等的、人剥削人的社会,试图在修辞层面摧毁它。这触怒了极端的保守主义者,导致《黄金时代》在法国隔绝银幕50年。
布努埃尔以为《黄金时代》能吹响超现实主义行动的号角,结果,那场雄心勃勃的变革没有发生就被扼杀。当作家布勒东、画家玛格利特和马克斯·恩斯特这些人在巴黎的咖啡店里接纳布努埃尔时,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创造新型的文学和造型,也不是开创新的哲学,而是渴望社会变革,改变生活。暮年的布努埃尔在他的回忆录里痛苦地写下:“超现实主义在次要方面取得成功而在主要方面失败了。超现实主义光荣却漫不经心地进入了文学和绘画的编年史,可是,艺术上的承认和文化上的成就是我们大多数人最不重视的东西。我们最迫切的愿望是破灭的,我们失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