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匠人坊》选择了鲁迅、沈从文、张爱玲、莫言、余华、史铁生、白先勇、王小波、残雪和东西等10位作家的短篇小说,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和个人趣味。除沈从文和史铁生外,其他几位基本上属于现代派或偏先锋性作家;而沈从文和史铁生,李浩选择的解读角度也不是常见的历史感、抒情乡土和浪漫主义,他强调的依然是“个人的缪斯独特的面部表情”,是解剖、拆解和重组过程中独特的审美体验和文学理解。既知其妙处,懂其深意,不吝欣赏,也直言其憾。
10篇小说,被李浩拆解成各种语言、人物、情节和意义碎片。他手里的剔骨刀,提取血肉干脆利落,最终呈现小说骨骼。李浩说,鲁迅小说细节少,叙述多,共感力差;沈从文笔下泛着暖光,不够深入,难以抵达人们沉默着的幽暗区域;残雪安置她笔下的人物有时太过强势,太过信手拈来。这些评价直截而笃定,建立在李浩明确的小说审美判断力之上。他谈到小说情节的推动力,包括故事、语言、情绪、思辨推动,对于每一种推动他都有别样阐释。他谈到文学有两种,勘世与创世,接近我们理解的现实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,但立足点与延展性不同,前者基于认知,后者长于想象,前者是复现的体验缺如,后者是创造的审美溢出。
李浩认为,沈从文小说多是描述的,描述的状态不呈现内心的挣扎,重柔美,小而温暖,无法承担“伟大的悲哀”这一评价,却又对船上男人的悲哀有着深刻的理解。他喜欢张爱玲细碎又尖锐的触觉,封锁的时空,流动的气息,两个人的心理微澜。李浩像说书人一样,环环相扣,轻松解锁,又像庖丁解牛,每一根血管和神经都被他分离得清清楚楚,纤毫毕现。说到余华《爱情故事》与海明威《白象似的群山》的互文式写作,是致敬,也是拓展,还是一种隐形的较量,作家怀着写作的雄心,重新讲述一个故事,提供新的认知、新的经验,找到新的叙事支点,给出撬动叙事的新鲜动力。场景、情境、画面、镜头感,提取得轻重分明;心事重重的男孩,青梅竹马的窥见,失魂落魄的现在,捕捉得游刃有余,“现在”被强化,故事被切分。李浩的复现,是余华对海明威复现的复现,像一幅油画,每一次色彩叠加,都是对世界的重新理解和建构。